台灣民間信仰中的日本記憶-上

台灣民間信仰中的日本記憶

本文為2019年第二屆陽明人文社會講座之第二場演講文章
作者:謝國興(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研究員)

一、前言
「民間信仰」一詞目前是中國與臺灣學界的普遍用法,在西方世界(包括香港),相應的研究領域多被稱為「民間宗教」(Popular Religion)。1 日本學界在明治30年(1897)開始使用民間信仰這個詞彙,中國則是到了1930年代才出現,2 是否由日本傳來不得而知。在臺灣,民間信仰的意涵主要指傳統的鬼神信仰,既與一般所謂制度性宗教不同,而又混雜了部分祖先祭祀崇拜及釋、儒、道的成分,它是一種宗教現象與行為,但很難稱之為某某教,而在需要較繁複的祭典儀式時,多半藉助於傳統道教科儀。就臺灣社會一般民眾的日常生活而言,民間信仰是擁有最多「信徒」的宗教。

臺灣的民間信仰型態主要跟隨移民從福建、廣東引入,後來出現日本元素,自然是因為1895-1945年間臺灣受到日本五十年殖民統治的影響。所謂臺灣民間信仰中的日本記憶,包含兩個主要層面,一個是祭祀神祇包含日本人物與日本物件,一個是台灣廟會活動中出現的日本式神轎(神輿)與陣頭(表演),這些現象絕大多數在1950年代以後陸續出現。戰前臺灣的民間信仰中就存在著少數祭祀日本人物的現象,這些日本人被視為神明,不過與日本傳統神道祭祀的神不同,他們多數是在臺灣遭逢死難者。至於廟會中的日本式陣頭表演,則純然是一種生活記憶的自然留存。這兩種日本記憶的發生與流變因由,是本文想要探討的重心。

對於臺灣民間信仰中的日本人物神明,不少日本書籍文獻有所介紹,3 但對相關議題真正作系統性的研究,目前所知僅有松本征儀,〈義愛公信仰の成立とその分靈〉(櫻美林大學大學院國際學研究科碩士論文,2002),係專門針對嘉義東石鄉副瀨村的一位日本人神明森川清治郎作討論;尾原仁美,〈台灣民間信仰裡對日本人神明的祭祀及其意義〉(台北:國立政治大學民族學研究所碩士論文,2006年),以及尾原仁美由該碩士論文部分內容改寫的〈台灣各地的日本人神明〉,發表於《民俗與文化》,第4期(2007年10月),頁147-191。不過尾原原仁美的論文並未討論廟會中日本式陣頭現象。2015-2016年兩位臺灣與日本的人類學者林美容教授與三尾裕子教授曾得到日本方面的研究經費贊助,合作調查研究臺灣民間信仰中祭祀日本神明的宗教人類學議題,目前已知該研究計畫之成果包括兩篇發表於《日本臺灣學會報》第19號(2017年10月)的日文論文:三尾裕子,〈植民地経験、戦争経験を「飼いならす」―日本人を神に祀る信仰を事例に―〉;林美容、三尾裕子、劉智豪,〈田中綱常から田中将軍への人神変質―〈族群泯滅〉の民衆史学―〉。林美容等三人合撰的日文論文後來經修改後再以中文發表於《臺灣文獻》68卷4期(2017年12月),題目為〈從田中綱常到田中將軍的人神蛻變:無關族群的群眾史學〉。本文除參考既有研究成果外,將特別與林美容與三尾裕子的研究觀點進行對話。

二、日本神社記憶
日本統治臺灣時期,曾經以國家的力量由上而下大力推行日本傳統的神道信仰,重要表徵是設立各種等級的神社(官幣大社圓山臺灣神宮,官幣中社臺南神社,新竹、台中、嘉義有國幣小社,不列社格的臺北護國神社、建功神社,加上縣級與鄉級社、無格社,官方列管的神社至少68所,若再加上公私行號、機構、團體自建可考者,至少230所4 ),以及要求各家戶神座上需奉祀「神宮大麻」;戰爭後期為了凝聚國民向心力,經常要求民眾、學校師生集體參拜神社。5 臺灣各種神社中祭拜的神祇從天照大神、日本開拓三神(大國魂命、大己貴命、少彥名命)到北白川宮能久親王不等,尤其以能久親王祭祀最為普遍,據統計上述官方列管的68所神社中有60所奉祀能久親王。6 戰後隨著日本統治結束,神社或廢或毀,或改作為忠烈祠,原來日本神社奉祀的神祇一夕之間消失,家庭中的神宮大麻被祖先牌位或傳統神明替代,總之,日本神道系統的信仰文化可說徹底退出臺灣。神社在近幾年則以文化資產或觀光資源的意義重新被臺灣社會注意,雖然無關民間信仰,卻也還帶有一些日本記憶的成分。

臺灣舊日較大型的日本神社在戰後初期被接收後,多數改為各縣市忠烈祠使用,目前僅剩1938年落成的桃園神社(原為無格社,現為桃園市忠烈祠)舊的主體建築仍保存(原有參道上三座鳥居現僅存一座),1994年列為第三級古蹟,現為桃園市定古蹟。

                            桃園忠烈祠(劉懷仁攝影)

臺南市鹽水國小內原有一座建於1940年(昭和15年)的神社,戰後被改為孔子廟使用,後來逐漸荒廢,2005年被登錄為歷史建築,2008年修復,仍稱鹽水國小神社,但已非宗教用途,而是作為學生「放置充滿回憶與期許的時空膠囊」之用。7 2015年臺灣有兩處神社以在原址重建方式恢復,一在屏東牡丹鄉高士村,另一在台東縣鹿野鄉龍田村(原鹿野移民村)。高士村神社原建於1929年(昭和4年),屬於非公式神社的無願神祠,戰後只剩基座,2015年8月新建,係日本神職人員佐藤健一耗資一千萬日圓打造贈與,高士村村長李德福強調,新修的高士神社作為祈禱當地平安的歷史建物,未來將從日本靖國神社迎回早年隨日軍作戰身亡的先祖,一同在周邊紀念,神社只是象徵,居民仍維持原來的祖靈祭祀,不採用日本宗教方式(高士村民多數是基督教徒)。8 高士村即1874年日本出兵臺灣的牡丹社戰役發生地,佐藤健一特地捐建此一神社給高士村,據他說是為了感謝臺灣民眾在2011年日本311大地震發生後的熱情捐款協助,因此含有消彌舊日仇恨,促進台日友好之用意。

屏東牡丹鄉排灣原住民高士村神社(高230公分、寬166公分),左為2015年8月新建照片,右為2018年11月攝影。

俯視八瑤灣的高士神社,附近已開發成觀光景點。當年琉球船民漂流到八瑤灣登陸,上陸後在高士村遭到殺害。

台東縣鹿野鄉龍田村鹿野神社是在地方政府主導下,臺灣與日本工匠合作,於2015年10月完成修復(其實是原地重建)舊有神社,以發展觀光為目的。龍田村位於花東縱谷南段,是鹿野溪與卑南溪匯流處附近的一處高位河階地。日治大正4年(1915)台東製糖株式會社在此地建鹿野移民村,戰後日本人全數遣返,原本住在移民村週邊的漢人則紛紛移住村內,許多原本住在彰化、雲林、嘉義及屏東地區的居民也陸續遷移來此,鹿野村人口逐年增加。1961(民國50)年調整行政區域劃分,將原本的鹿野移民村所在地更名為龍田村,鹿野鄉公所及鹿野車站一帶低位河階處仍稱鹿野村。戰後初期神社拆除,改為涼亭,當地居民在神社原址另建小祠奉祀土地公,1953年有村民請來媽祖奉祀,1958年迎「瑤池金母」令旗入祀,利用舊神社旁空地新建王母廟(崑慈堂),花蓮慈濟功德會證嚴法師出家前於1961年9月曾來王母廟掛單修行兩個月。9 由於參拜的信徒越來越多,原有的廟堂空間過窄且太過簡陋,因此在1980年改建崑慈堂為今貌,主祀瑤池金母,另副祀釋迦牟尼佛祖、觀音菩薩、天上聖母、臨水夫人、中壇元帥及玄天上帝等。10

根據立於神社前的「鹿野神社修建竣工誌」說明牌,重建工程由花東縱谷國家風景區管理處負責,2014年2月開工,委請日本具有神社建造技術的宮大工前來技術指導,配合臺灣營造業匠師施工,於2015年10月28日落成揭幕,「重現鹿野移民村神社的歷史風貌,並將成為鹿野地區深度旅遊的新亮點」。

2015年修復後的台東縣鹿野鄉原移民村神社(左)/崑慈堂(右)

臺灣各地廟宇祭拜的日本人神明,作為主祀神或陪祀神的情況都有,少數源於崇德報恩的社會風俗,多數與平亂、戰爭有關,其中的共同點是都具有死於非命的性質。這些被供奉的日本神明,有些人物來歷明確,「成神」經緯清楚,多數僅知其日本人身份,以集體方式供奉,或雖有名姓,但顯然屬地方百姓「創造」(或所謂「神示」)。以下所舉日本神明祭祀現象,為目前已知且較具代表性者,並未窮盡所有個案。11

三、崇德報恩類型日本神明

(一)嘉義縣東石鄉副瀨富安宮義愛公

在臺灣的日本人最早被當地民眾奉為民間信仰系統的神明加以祭拜,始於1923年嘉義縣東石鄉副瀨村富安宮的「義愛公」。富安宮大約始建於1879年(光緒5年),12 主祀神為五府千歲,每年農曆六月初一迎請代天巡狩(王爺),十月舉行送王船祭典,十分熱鬧,是該廟一大特色。廟中陪祀神甚多,其中之一是稱為「義愛公」的日本警察森川清治郎(1861-1902年,或作森川清次郎)。森川出生於橫濱市,1897年來台,擔任巡查(警察),1901年11月調派至東石副瀨派出所,和村民相處融洽,村民們有任何急難,他都能隨時幫忙甚至慷慨解囊,在富安宮內設學堂,教村民識字,宣導衛生常識。1902年,因臺灣地方稅制改革,對竹筏課徵漁業稅,森川清治郎唯恐當地民眾無法負擔,向東石港支廳長園部警部轉達人民因稅收沉重導致生活困頓的心聲,卻被長官誤會他煽動居民拒繳稅款而遭斥責及告誡處分,森川因而在4月7日舉槍自盡,享年42歲。13

1923年2月,東石地區發生流行性腦膜炎,副瀨村保正李九夜夢已過世21年的森川託夢提醒他要村民注意環境衛生,並提示如何預防,果真因之副瀨村民無人染病。村民因感其德澤,三個多月後木雕一尊坐姿神像,高一尺八寸,穿警察制服,手握配刀,開光後供奉在富安宮,14 尊稱為義愛公(當地民眾則習慣稱之為日本王爺),以農曆4月初8日為義愛公聖誕之日。15 1932年及1933年《臺灣警察時報》對森川清治郎的事蹟及在副瀨被當地民眾崇敬為神明的現象進行深入報導,以官方立場加以推崇;16 臺南州廳更於1936年出版兒童讀物《明治の吳鳳—森川清治郎巡查》,凸顯森川勤政愛民的形象,對義愛公信仰必然有推波助瀾的作用。17 根據尾原仁美的調查統計,隨著副瀨居民遷移各地工作定居,臺灣各地曾有十座廟宇分靈供奉義愛公,多數位於嘉義縣、市,最遠者為新北市新莊「北巡聖安宮」。其中嘉義市富義宮、嘉義縣中埔富南宮(嘉義市富南宮的分靈廟)、嘉義朴子天旨堂(私人神壇,廟前有紅色鳥居)以義愛公為主神,北巡聖安宮供奉義愛公與媽祖同為主祀神,其餘各廟則為配祀神。18 日本神明為臺灣居民崇祀甚而分靈立廟,除了上述官方推波助瀾使義愛公信仰深入(當地)社會人心外,副瀨居民視義愛公為王爺,而王爺又容易與驅瘟逐疫、保境安民的功能相連結,可能也是重要原因。

森川清治郎的兒子森川真一從1918(大正7)年起在台南州擔任小學教師,先後在鹽水港、柳營、新營、土城等地任教至1944年。19 戰後森川的家屬與親戚曾多次來富安宮參加義愛公的祭祀活動,2000年7月7日,台北新莊北巡聖安宮的信徒曾奉義愛公神尊前往橫濱尋根,受到神奈川縣警察同仁的隆重接待,這是藉民間信仰進行台、日國民外交的佳話。20 2014年副瀨富安宮重建落成,廟貌巍峨,義愛公仍是該廟的賣點,神壇上並置多尊神像,只有義愛公特別標示名稱;廟宇廣場尚有一處造型水池,圍繞半圓形浮雕藝術牆,上面講述的是義愛公在副濑勤政愛民的故事。

義愛公成神的原始基點是臺灣社會崇德報功心理與民間信仰型式的結合,類似的例子是廣枝音右衛門被立牌位祭祀的故事。廣枝音右衛門原為新竹州大湖郡役所警察課的警官(警部),1943年率領募集的「臺灣人志願者」2,000人組成海軍巡察隊前往菲律賓支援日軍作戰,1945年2月美軍攻佔馬尼拉,廣枝音不理會上級要求巡察隊以簡單炸藥攻擊美軍戰車的「玉碎」命令,他下令巡察隊的臺灣人投降,自己則舉槍自盡。因此得以保全生命的臺灣人在戰後為了感念廣枝音右衛門,在苗栗獅頭山勸化堂為他設立牌位,每年9月前往祭祀(尚未「成神」),近幾年有不少日本人參加這項慰靈祭。21 宜蘭縣冬山鄉太和村十三份坑有一座土地公廟,祭祀的是一位日治時期在此地任職巡山員的小林武三郎,他任職時對地方困苦百姓十分照顧,戰後當地居民為其蓋了小祠,2004年小祠晉升為土地公廟,小林武三郎成為祀神。22

                          義愛公的原始雕像(黃偉強攝影)

                      2014年落成的副瀨富安宮及廟前義愛公勤政愛民浮雕故事牆

(二)臺南北門五十五戶東安宮
「五十五戶」(舊稱「五十戶」)是地名,位在北門永隆宮東北角的永隆溝南畔,為北門鹽場鹽工聚居區之一,其門牌地名稱「舊埕」。東安宮為角頭廟,主祀「邱二爺」,當地人認知的邱二爺是一位日本人神明萩原義明。依據臺灣總督府職員錄所示, 1901年萩原義明開始擔任北門嶼鹽務局局長,1903年調任總督府專賣局鹽務課任書記。23 據廟內「北門嶼東安宮興建碑記」所述,萩原在北門嶼局長任內勤政愛民,剛正不阿,善待部屬,篤厚庄民,廣為鹽民所尊敬,死後屢次顯靈於地方,鹽民感念其德,乃於1961年塑造金身並起建簡單小廟奉祀,至1971年正式建廟,2006年重建為今貌,稱「東安宮」,歲時以農曆6月2日為例祭日,北門鹽民及五十五戶居民多會前來祭祀。24 邱二爺的「邱」可能源自萩原義明的「萩」(雖然日本漢字的萩發音為Hagi,不是Chiu),總之,奉此人為神必事出有因,應屬崇德報恩之類型。

                                               東安宮(黃文博、王素滿攝影)

四、安靈鎮魂的有應公類型日本神

臺灣在明清時代是移民社會,早期移墾拓荒者不少是隻身前來,臺灣又多天然災害與瘟疫疾病,常有死於非命的無名屍首或枯骨,或者因戰亂匪患械鬥等而致群體喪命者。臺灣民間信仰中的一個習俗是發現無名骨骸需將其掩埋,立一小祠祭拜,既祈求其莫作祟危害,亦祈求其有朝一日由鬼道昇入神庭,可保庇信眾平安發財。另外對於雖知其名姓但死於非命(如戰爭)而無人祭祀者,亦需掩埋立小祠祀之。這一類祠廟名稱多種多樣,一般通稱有應公廟。有應公也可能因靈驗昭著,脫胎換骨成為大廟正神,臺灣有不少主祀或陪祀日本人神明的廟宇起源常與有應公信仰有關,也有一些成為所謂的正神。

(一)新竹南寮聖軍堂
新竹市南寮舊地名蟹子埔附近沙崙腳地方,原有一小祠供奉可能是死於該地的客家人(以一塊石頭代表,稱有聖公,應是客家傳統信仰中的伯公廟),二戰末期當地為軍機維修基地,有些日本軍人死於美軍空襲,據說日本軍人被炸死後,附身當地一位小孩顯靈,用日語用表示要留在當地保護地方,因此居民建一木竹小祠加以供奉,並將石頭聖公合祀。戰後當地出征南洋死難的軍伕骨灰運回後也合祀於此,因此確屬有應公廟性質。1980年小祠翻建為廟宇,稱聖軍堂。25 1983年原在附近民家祭祀的池府千歲擇聖軍堂旁建新廟宇,稱代天府,供奉五府千歲為主神,聖軍堂的神明因神格較低,成為代天府管轄的一部份。26 聖軍堂內的神明統稱聖軍爺(另外仍供奉萬善爺),其中日本聖軍爺(三尊)為日本軍人造型,手握軍刀,已經從有應公信仰升格為地方守護神。

                                    聖軍堂內台灣與日本神明並列。

(二)嘉義縣中埔鄉開鳳宮
嘉義縣開鳳宮祭祀池府千歲、女媧娘娘、天上聖母,為中埔鄉深坑村公廟,1985年建廟,比較特別的是該廟五營頭的中營祭祀「兵將公」。臺灣廟宇的祭祀圈範圍明確者一般會設置五營,以東、南、西、北、中營命名,在村莊的四個方位駐守神兵神將,阻擋邪煞入侵,其中中營地位最高,通常設於廟庭或村莊中央,統領指揮各營,統帥通常是中壇元帥李哪吒(俗稱三太子或太子爺)。五營通常以小祠形式設置,開鳳宮的中營已升級為廟宇形式,除了騎白馬的兵將公外,還有一面日本國旗。27 兵將公是在附近剿平匪亂陣亡的日本軍人之總稱,地方傳說其稱號是開鳳宮主神池府千歲所封,陽曆9月3日(軍人節)是兵將公的聖誕千秋。大家樂(賭博遊戲)盛行時,許多民眾來向兵將公求問明牌,兵將公也有專屬童乩。開鳳宮的中營由日本軍人轉化的兵將公統帥,大概是全台唯一由外國元帥統兵的五營頭。28

                           開鳳宮中營(左圖)、兵將公(右圖)

(三)嘉義縣中埔鄉贊福宮
由中埔鄉深坑村沿著「嘉139-1」道路曲折前行,穿過三層隧道後即為中埔鄉三層村,隧道出口處建有贊福宮,原為土地公廟。1989年建廟,合祀中壇元帥、關聖帝君、觀音佛祖、開路大帝等。開路大帝是日軍孤魂的代表(與隧道另一頭剿平匪亂陣亡的日本軍人應是同一事件),緣於當地無祀的日軍孤魂經常擾亂居民,不得安寧,經神示告知這些日軍要求祭祀,村民遂雕刻日本軍官形象的神尊奉祀,稱開路大帝,為配祀神。29

                                  贊福宮福德正神為主神,開路大帝為左輔

(四)臺南西港溪埔寮「本將軍前大士殿」
二次大戰末期,某日一架日本軍機墜落在今臺南市西港區溪埔寮臨曾文溪南岸堤防處,機上三位日本軍人均罹難。村民將之掩埋,後日本軍人託夢當地居民,要求立廟奉祀,居民請示當地境廟安溪宮李府千歲,允如所請,遂建立小祠供奉(確定時間不詳)。廟名原稱「日本將軍前大士殿」,臺灣早年在國民黨威權統治時期,政府刻意宣傳抗日民族主義,祭祀日本神明畢竟比較敏感,地方居民的對策是去除「日」字,於是廟名成為「本將軍前大士殿」迄今。

           西港本將軍前大士殿,祠中供有三位飛行員照片及福德正神牌位。

(五)臺南學甲七塊厝將軍廟
坐落於學甲區煥昌社區(七塊厝)北邊魚塭中的將軍廟小祠,當地人多稱十二將軍廟,傳係二次世界大戰末期,一架軍機從台中起飛前往台南機場基地,在臺南鹽水上空被美軍戰鬥機擊中,後墜毀於學甲北邊德安寮庄西邊的魚塭當中,31 機上12位日本軍人均罹難。在附近經營魚塭的李丙丁先生經常碰到靈異現象,經請示學甲慈濟宮保生大帝與煥昌廟關帝爺,得知乃當年死難於此的12位日本軍官欲在此地安居,希望為其建立小祠。1969年將軍廟建成入火安座,並無神像,仍屬有應宮廟型態,3月28日為將軍爺祭典日,煥昌里庄民與附近魚塭經營者經常前來祭拜。32

                                                (王素滿攝影)

(六)臺南仁德帥軍廟
帥軍廟位於仁德區土庫大宅,比一般有應公廟稍大,主祀「山本元帥、龍田元帥、十二元帥」。緣於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不久,一架軍機搭載十餘位軍人從臺北飛來臺南,在等待機場塔台許可降落時,因油料耗盡,在距離臺南機場不遠的仁德土庫村墜毀,無人生還。當地居民認為該飛機刻意避開村莊住宅區,選擇附近的果園迫降,避免傷及無辜民眾,基於感念之情,居民在飛機失事處建祠祭祀之,稱帥軍廟。然祀神何以稱「山本」、「龍田」,則不得其詳(可能只是想像的代稱)。帥軍廟起先是否以有應公式小祠存在不得而知,1983年仁德當地一家工廠機械經常故障,屢修屢壞,不得已向附近村廟清水祖師請示,祖師公指示是上述墜機英靈作祟,想留在本地護佑地方,村民於是集資建成帥軍廟今貌。33

    仁德帥軍廟(左圖)、中間留小鬍子的是山本元帥,其左側龍田元帥(右圖)

2011年日本發生311大地震,臺灣人除慷慨解囊捐款協助救災之外,帥軍廟及仁德新田路的北極殿內因也供奉日本軍官,一時香火甚盛,原來是許多當地民眾前來上香祭拜,祈求日本神明庇佑日本人民平安度過震災。34


(七)臺南安定區港口七元帥廟

安定港口七元帥廟位於安定區港口里台糖新塭農場,鄰近國道8號高速公路。根據廟中沿革木牌所記,二次世界大戰期間(1938年)一架軍用飛機在此地墜毀,機上七人全部罹難,附近居民將此七人合葬,豎一木柱,上書七將軍墓。1951(民國40)年港口地方善士王銀仲在原地建小廟祭祀,後來傳說屢有靈異事蹟流傳,例如有糖廠僱工被亡魂附身後,出口就是日本話,年輕男女工人大唱日本歌曲,也有離奇的意外發生。經向港口慈安宮神明求助,神示應在失事地點建廟供奉七將軍,1985年村民遂雕塑七座神像金身,重修廟宇,改稱七元帥廟,廟中另陪祀福德正神與濟公活佛,以飛機失事日期農曆12月7日作為七元帥的聖誕,道路入口矗立一座鐵製間單山門,上書港口七元帥廟,左右對聯:「七巧玲瓏神通變化妙法弘濟眾生 元靈正氣威震五方神功庇護港境」,已升格成為港口慈安宮祭祀圈內的一座角頭廟,另外,七元帥廟每三年一次到西港慶安宮進香,跟附近村莊廟宇也有交陪往來。35

(八)臺南安南區海尾鎮安堂
鎮安堂是正式名稱,一般又稱飛虎將軍廟。1944年10月12日美軍出動六百架次飛機攻擊臺南與高雄、馬公地區。當天日本2012海軍航空隊飛行員杉浦茂峰駕駛日本零式32型戰機在臺南上空迎戰美機,被擊落墜毁在臺南州安順庄海尾附近漁塭空曠地區,杉浦戰死時年僅21歲。36 當地居民眼見空戰過程,認為杉浦刻意避開居民住宅區,儘可能讓飛機墜落空曠處。戰後,附近居民常夢見或見幻影般穿白衣戴白帽者徘徊在漁塭旁,經請示海尾大廟朝皇宮主祀神保生大帝,神示是當年空戰死亡之英魂顯靈,於是居民在飛機墜落處建小祠奉祀(1971年),1980年代中期大家樂賭風熾盛,來求明牌之民眾可用人山人海形容,說明一般人仍視其為陰廟。因為八十年代的興旺,而有了1993年的改建,四坪(13平方公尺)小祠擴建為50坪的中型廟宇。改建後鎮安堂成為朝皇宮管理的附屬角頭廟,每逢農曆10月16日飛虎將軍聖誕,附近居民都前來祭拜。2015年3月10日,在日本靜岡縣打造的飛虎將軍專屬日式神轎運送來臺,舉行開光儀式,4月30日不少日本民眾組團前來扛飛虎將軍神轎,參加當年朝皇宮保生大帝的繞境遊行活動。37 2016年初,一位日籍女作家前來拜訪海尾朝皇宮兼鎮安堂管理委員會主任委員吳進池,說是飛虎將軍杉浦茂峰向她託夢,表示「想回家(日本茨城縣水戶市)探視」,經吳進池請示神明後決定成行。38

2016年9月21日朝皇宮的管理委員與地方鄉親26人組團,捧著飛虎將軍神像前往他的故鄉日本茨城縣水戶市探親,22日先到茨城縣靖國神社,「飛虎將軍回到故鄉的護國神社,也是台灣的神明首次進入護國神社聖殿參拜」,之後,飛虎將軍上轎,遶境水戶市區兩個半小時,在地居民近千人冒雨參與;39 23日到杉浦茂峰當年就讀過的水戶市兩間國民小學三之丸、五軒拜訪,學校停課,學生列隊盛大歡迎「學長」返校。接著拜訪飛虎將軍母親的故鄉那珂市,朝皇宮吳主委代表台南市政府賴清德市長,遞交邀請函,邀請那珂市長到台南市訪問。40 24日水戸的行程結束後,因飛虎將軍先前表示想去看富士山,一行人從水戶搭乘開往東京的「常陸」6號特快列車(準備到東京換新幹線前往靜岡縣),就在將要通過荒川沖站之際,列車突然緊急停止,隨同前往的一位日本商社大川原(YoshiHara Ohkawara)社長詢問列車長急停原因,列車長亦茫然不解,一分半鐘之後電車才重新啟動前進。此時一位同行的日本友人發現,停車之地緊鄰杉浦氏入伍受飛行訓練的霞浦海軍航空隊預科練習場,正是與飛虎將軍有深厚淵源的地方。41 對海尾朝皇宮此行前往日本的團員來說,這是一次與靈驗神蹟相遇的親身體驗。42

茨城縣那珂市市長後來於2016年11月14日率團拜訪台南市政府,並參拜海尾鎮安堂飛虎將軍,這一天也是飛虎將軍聖誕千秋日。43 據統計,近幾年每年來鎮安堂拜訪上香的日本人超過600位,44 臺灣與日本民間社會及地方政府之間的國民外交,近期確因日本神明的祭祀而更加活絡。

鎮安堂飛虎將軍廟外觀(左圖)、飛虎將軍廟經常有日本人士參拜(右圖)

鎮安堂正殿(左圖)、飛虎將軍日式神轎參加朝皇宮保生大帝的繞境遊行(右圖)

(九)屏東市鎮安宮山府千歲
與臺南飛虎將軍廟類似的廟宇有屏東市大同北路64號的鎮安宮所供奉的山府千歲。山府千歲本姓山田,出生於大阪,派駐屏東機場擔任飛行員。1942年山田在一次飛行時,在屏東上空與美軍交戰,所駕之飛機被擊中,在欲跳機逃生時卻發現該處有許多民宅,因擔心波及無辜百姓,便選擇將飛機轉向人少的方向墜落,因而犧牲性命。當地民眾感念山本的善意,每經過其墜機地點必合十致敬。45 地方傳說山田死後,南鯤鯓范府千歲南巡得知此事,敕封山田成神救世,鎮守屏東機場成為山府千歲。46

                  屏東市鎮安宮山府千歲及神壇上的飛機模型。